《小雪》马增良

与羊共舞（二） 小雪 “小雪”那天，天空急剧地低垂，高空里清新爽朗的气息如在一双硕大无朋的羽翼下，悄然无声地降落下来，凝聚于我们的周围，撩拨着我们的感官和所有的触觉。大地在微微地，却又执着地隆起，带着期盼已久的焦灼和渴望，急急地迎合上去。我真切地感到我和我的羊群在缓缓地上升，那耳熟能详的天空就在我的头顶，就在我的发梢之上，让我伸手就能触到那张饱经苍桑的脸，握住那无声无语，拈花微笑的智者的禅示。 此时，天地间充满巨大的引力，一种无形的气流上下回荡。若不是我和羊们拄以其间，它们会不会像盘古开天地以前那样紧紧地吻舍在一起呢?现实中，它们分开又急切地接近。分开是更为广大，更为深刻意义上的吻合，创造和包容了日月山川，人间万象；而急切地接近，急切地接近又给我们一种什么样的启迪和暗示呢? “小雪”是“冬至”的序曲。“小雪”一到，雪花便会准时飘落下来。“小雪”天的雪，轻盈飘逸，你看不清它是怎样在你面前翩翩起舞，你只能感到它在飞翔中扑扑嗦嗦地降落。这些洁白的雪呵，带着朴素而圣洁的使命，用自己的身躯掩盖了世间多少尘埃和喧嚣，又将多少良知未泯的心灵从众生浮躁的困顿中解脱出来，在宁静的丰腴中悄悄地进行着洗礼，并如冬小麦一样，将绿色的本性滋润出如水的光颜，让一种纯真的声音在雪被和冻土间行走。面对这雪，面对这清纯得令我心颤的耀眼的光泽，我仿佛看到了世界破晓的初始和我呱呱落地时的情景，看到无数柔软的云朵像鱼儿一样在霞光里飘游。那圣洁真诚的原始世界，弥漫着无限崇高的善性和美德，可我孱弱的心灵，为什么却难以承受这雪花的温柔之轻呢？而洁白的雪呵，你生于大地，长于长天，为什么又要匆匆忙忙地返回人间呢？ “小雪打栏清明下羔”。“小雪”是羊们欢乐的节日，是羊们生命勃发的季爷。“小雪”里暗含着一种暖暖的静谧，静谧里有清新的、甜糯的、颤微微的气息在游荡，有一种膨胀生命的欲念在涌动。这时候，羊们迎着漫天飞雪，亦歌亦舞地奔跑在茫茫的雪地上。它们欢快地叫着，它们的声音听来只有一种，可是却足以表达它们全部的思想和情感。 “小雪”天的雪是那样的晶莹，不论落到哪里，都冰清玉洁地卓尔不群，只有落到羊的身上才像一滴水落入江河湖海一般，瞬间就融为一体，不见原来的踪迹。雪是羊漫天飞舞的精神世界，羊是雪回归大地的骨肉之躯。此时，天空渐渐舒朗起来，阳光虽然稀微却十分强劲的穿射过来，罩住这冰雕雪塑的羊群，而大地和天空却随着雪幕渐渐地推移，成为意蕴淳厚，闪着诱人光泽的更为深远的背景。 那只头羊就是这时走出来的——它从羊们敬畏的雪白的那条甬道中走来。它步履舒缓地走上中间那个盈米见方的土台，略一停顿，如一个精美绝伦的亮相，然后就仪态万方地转动着自己，尽情舒展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将内心的尊贵和体态的健美揉为一体，闪着钢锋铁刃般的光芒咄咄地放射出去。它充满弹性和张力的颈项几近垂直地挺立起来，托举着俊美的头颅如高擎着一面号令三军的大纛。它的雄健如高山流水一样，从磨石拱山的抵角处，从辉映日月的明眸里缓缓地流出，汇聚于承秉天光的头颅之上，又瀑布般跌宕而下，沿脊背悠悠流淌，顺披毛成涓涓细流，至腿部、尾部，清亮无声地注入地下。 羊们簇拥在头羊的身旁，如温柔的湖水簇拥着一艘大船。它们触摸和亲吻着大船的肌肤，任雄健的大船切开它们欢愉的水性。头羊幸福地感知着这一切，心灵无限饱满而又春意融融，它低头环顾自己的羊群，怀着上帝一样的慈悲将爱意缓缓地释放出去。 雪旋转着，旋转着天，旋转着地，旋转着羊群和我自己，我手握双拳，仰望天空，渴望记忆中搜寻起来的那些无法把握的岁月如何重新进人我的生命。我似乎听到有一种声音来自天边，来自体内，正吱吱嘎嘎地启动我心里早已锈死的那扇门。我感到雪花落到我的身上，像有一只神奇的手正握着碧绿的柳枝向我喷洒着甘露，早已枯萎的欲念正渐渐的苏醒过来，像空气一样环绕在我的周围，甚至洞穿我的身体，塞满我的骨缝和每一处空隙。我清晰地感到我的百惠已豁然打开，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天而降，如醍醐灌入我的头顶。大地的丝丝暖意也已渗入我的脚心，沿着我的经脉向上浮动，我的身体在迅速地膨胀，我的骨骼在嘎吧嘎吧地作响，我想大喊一声，喊给天、喊给地、嚷给我自己。 雪越下越大，羊们欢快地跑动着，四蹄叩动冻土，如千百只鼓槌在檑动着大鼓，震得天地回响，雪花翻飞。此时此刻，我的心早已在冰封雪冻中蓬松滋润于春情激荡的泥土里，一种种子萌芽拱土的声音，如我生命的翅膀一次次地扑打着天庭的大门，让我在痛苦而欢愉的极至里幸福地颤抖。我还深沉什么，我还顾忌什么，我跳进羊的队伍里，踏着羊的节奏，和着漫天风雪，放浪形骸，手舞足蹈地和羊奔跑在一起。我放飞了我沉重的心灵，放飞了我自己，我和羊一起奔跑成雪的形态，消失在一片雪白的纯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