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 一 株 梅
蔡明凤
寒冬萧瑟,不是浸润(44)在无边的苦雨里,就是漂浮在朦胧的薄雾里,偶遇一个大好的晴天,目力所及,除了小麦油菜的绿,便是光秃秃的树枝和衰败的枯草,不禁有些想念春花秋月夏日草木深,感觉冬天需要一些动人的颜色来喂养贫瘠的心灵,需要一些“骨中香彻”的冷香来点燃经年的渴望——我想种一株梅。
在故乡的墙角,种一株梅,预备你骑着竹马路过时,好央你帮我摘一枚青梅,绿叶田田,我们笑语沸沸,全然不知青梅煮酒滋味涩涩。如今我的兄弟姊妹们都进城了,我也远嫁他乡,种田成了副业,打工成了主业。曾经的青梅竹马早已失散在异乡的人海里,故乡的墙角也已不适合种梅,反而适合怀念生长,那滋味比青梅煮酒更加酸涩。
那就在你必经的路旁种一株梅吧,绝不同于席慕蓉那棵开花的木棉,心痛地看你无视地走过,身后落满凋零的心花……这株梅定会赶在“暖雨晴风初破冻”时,妆成“柳眼梅腮”,让你“已觉春心动”。纵使你要去远方,我也会在每年梅花开时把这枝春天寄给你。可是你必经的路旁早已盖满高楼,所有裸露的地方都被硬化了,心尚且在高高的钢筋水泥结构中无处安放,更别说一株梅孤傲高坚的灵魂了。
我一直记挂长眠在小孤山的林和靖jing4先生,想在那里种一株梅,待到先生泛舟来访时,我要问问先生: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难平。这首《长相思》是否写给一个叫梅的女子?是否因爱成痴,方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千古绝唱?我要告诉先生,梅妻鹤子远不及尘世的凡俗之乐更富人情味。可是杭州小孤山离我千里之遥,我怎么放得下我的名和利,去种那一株能入林和靖先生法眼的绝世梅花?
杭州太远,那个叫刘克庄的人或许离我很近,近得只隔一页纸的距离,近得听得见他的烈烈心跳,他目力所及的窗外太适合种一株梅了。自从他的《落梅》诗:“东风谬miu4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得罪言官,就一再被黜,坐废十年,而他依然孤高不屈,还能怀着调侃的心态写下“幸然不识桃与柳,却被梅花误十年”,他痛快淋漓,饱含深情的咏梅诗打动了我,我想在他的窗外种一株梅,在这株梅下与他把酒赏月,路过他的春天,沾染他的才情,欣赏他的铮铮铁骨和高洁品格。无奈我是个浮躁的人,纸质书正在慢慢退出我的生活,离了键盘我不知道如何流畅的书写,何况世界那么大,窗外那株梅敌不过远方的诱惑……
一株梅无处可种,那就种在心里吧,种在心里最肥沃的土壤上,种在心里阳光雨露最丰沛的地方,种在心里离爱最近的地方,种在心里最敞亮的地方,让她长成故乡的梅,你路旁的梅,杭州小孤山的梅,诗人窗外的梅,或者香雪海的梅,亦或我梦里的梅……她们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雪里温柔,水边明秀!
我种的那株梅,是宋朝梅花的后裔,浸润了宋词的清雅脱俗,遗传了宋人的刚直不屈,剪雪裁冰,于老干嫩枝间,开些小花,疏影潇洒,冷香四溢,让我跟随季节的牵引,跟随雪花的足音,跟随心里最本真的愿望,去与你赴一场春天的约会,让人间多少故事,在梅香里黯然失色。
我种的那株梅,长在灵山秀水间,有岁月的陶冶和梳妆,有高士的倾慕和吟赏,哪怕剩水残山无态度,也被疏梅料理成风月,而风月二字,却是山之魂水之魄,晕染出无穷意境……
我种的那株梅,有黛玉之刚,秋瑾之烈,清照之雅,梅坡之韵,林处士之痴,带着历史的厚重,岁月的悠远,文字的奇香,永不凋零。
你来看我,我不知道拿什么招待你,肉太腻,鱼太腥,唯有那一树怒放的黄梅配得上你的欢喜,我只好请你餐梅饮香,并把我种的梅移一株种在你的心上,我这样,算不算待客之道?
你走后,别想我,想我们心里共同养育的那株梅,无边风月,骨中香彻,气节高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