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总有雨(雪小禅文选2)
真的,江南的雨是温润无骨的。一进江南,便被一种气息笼罩了,也可以说,被一种气象罩住了。那种感觉稍显暧昧、颓唐。
可是,恰恰好。
来江南多次,每次的雨都是细细的、润润的,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而江南,苏州的雨又为最。
最什么?最软?最湿?最粉?最让人心心念念。
说不得,仿佛禅意。什么是禅意?大概就是这苏州的雨吧。一下就是一夜,绵绵软软的。有芭蕉上落了那绿的泪;推开窗,看到昏黄的灯下有细雨缠绵;有不怕冷的女子,还在早春就光着胳膊穿了旗袍,叨着烟,一边抽一边看风景。旗袍上有暗哑的斑驳,光阴似的,让人心里着实一紧。
隔着窗听雨,似在听宋词一样。
唯有苏州的雨让人突然就生生地惆怅起来。浮生六记,这一记大概是最心疼的。
也不是想起谁,也不是记得什么旧事。
就是在这软软的下午,是下午吗?重新想了一下。是的,是下午。
在明涵堂的下午,住在“猫的天空之城”的后面,有厚重的木门。推开的刹那,是惊动了时间的。因为有吱哑吱哑的声音。像电影,很像电影。
小院种着芭蕉。二进门是江南的木门,一扇扇的。推开来,看到厅里有两把老椅子,也有时光斑驳的痕迹。
我就住在这样一间老房子里听雨。地面是青砖,潮极了,泛着很老很久远的味道。地气一股股接上来,薰得我觉得是在明代。对面是玉涵堂。明代隶部尚书的旧居。打着小旗的导游带着游客一队队从我的窗下经过,好多光阴也从窗下经过。打马经过,碎碎念。很多光阴,稠蜜的雨。
稀疏的心情,有些散淡。
阴天恰恰好,雨也恰恰好。
我去山塘街最老的那条街上,找老人聊天、听雨,都抱着胳膊,雨天生意惨淡。一杯茶,可有可无地喝着。雨中有卖栀子花和青团子的少女。
一块钱一枝,青团子一块钱一个。只在清明前后有。
青团子我多年前就吃过,绿色的,圆圆的,糯米做的,里面裹着豆馅。甜香粘,我曾写过,像吃爱情。
我买了三个。一边听一边看雨。
这是苏州的雨。没有尘土味道,更多的雨落到了河里,小桥上。
有打着油纸伞的姑娘走过,并不娉婷。我也以为丁香一样的姑娘是在苏州。那个叫戴望舒的诗人是杭州人。我一直以为他是苏州人更贴切,因为苏州的雨更适合丁香,或者说,丁香一样的姑娘。
苏州的雨是有颜色的。粉,或者,粉白。
是一种很俏丽的颜色,也颓,即使冷,也是艳艳的那种冷法。
雨中去过寒山寺。
坐三轮车去。我喜欢有三轮车的城市,缓慢,不慌张。在山塘街的时候,我每天坐三轮车穿过那条长长的巷子,一次两块钱,像民国时期。
而那边的人,也仿佛是在民国,几十年没有变化。缝纫机地响着,男人和女人一人踩着一个。我多年没有看到过做衣服的人了。还有照相馆,简陋到只写照相两个字。——我突然想到胡兰成。他在温州时曾经说,不知今夕是何年。我也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何况总有雨。
寒山寺只是名字好听,黄色大影壁那里并无趣味。去烧了一炷香,据说寒山寺的香很灵。
点了一支烟,坐在离枫桥极近的地方发一会儿呆。雨仍然在下。苏州的雨,因为染了这些故事,更显得意味深长。有意味的东西总是让人凭吊的。张继落榜后的名作成就了寒山寺。而枫桥二字,枫字让人浮想连连。
更愿意选择有雨的时候去听评弹。说书人先唱一段梁祝,唱得泪水涟涟。底下的人全是六十岁以上的本地苏州人。有几个老人眼睛湿了。接下去是连说带唱。外面雨声潺潺。雨也听得到,雨也知道,苏州,必然着这一帘春雨绵绵才更风情。是那一低头的风情,是那不张扬的、低调的风情。
有雨才是这个意味。
那苏州的气象,因了雨,会格外缠绵起来。哪管隔了2500年,下呀下,下呀下。
也是因了雨,我更愿意留连在这小城。和小桥流水,和玉兰花、香樟树在一起,感受这永远让人湿润的雨。——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和谁?当然是和苏州的雨。把我慢慢打湿吧,我愿意,我愿意呀。
好的,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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