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短篇小说 – 狗之晨 ( 下)

这篇“什么也不是”的东西是发表在一九三三年一月《益世报》上的一篇意蕴丰富的幽默小品,题为《狗之晨》。狗之晨》是一篇幽默小品,文章的幽默韵味主要是来自性格描写。大黑是一条狗,但是经过作家的艺术处理,不仅使他呈现出狗的特性,而且使他显示出某种类型的人性特征,这本身就具有幽默意味。而大黑性格的幽默素质首先是来自他性格的内在矛盾,他的自大与自悲,他在想象中生出的野心同行动上的懒惰以及心理上的畏惧等等,这些矛盾着的性格因素使他在不断变化着的情境中,时而自鸣得意,时而尴尬难堪,这就形成了招人发笑的幽默;而当这种主观上充满矛盾的性格同客观情境发生直接摩擦的时候,就使这篇寓言故事在整体上洋溢着浓郁的幽默情韵。例如大黑与主人老太太之间,大黑与小板凳狗之间,特别是当大黑被动地卷入大狗之间的那一场战争的时候,就在主客观直接摩擦中产生了色彩鲜明的性格幽默。大黑处处要表示出对主人的驯顺。但是到了结尾,他拼命向邮差狂吠,被老大大踢了一脚,他讨好主人的“聪明”立刻变成了愚蠢,他与小板凳狗在一起的时侯,对这个“小东西”十分看不上眼,傲慢地投以鄙夷的眼光,但是当大狗们跑过来的时候,小板凳噘着嘴儿巴巴的叫起来,“毫无惧色”,而大黑却怕得不敢作声,还深恐小板凳的吠声会为自己招来灾祸。“大黑的耻辱算是到了家,他还不如小板凳硬气呢!”战前他还想着要打倒二青,战败黄子,称雄狗的世界,等到他身陷大狗的战阵,立刻就被吓得骨头散了架,战事过去,“大黑哆嗦着把牙收回嘴中去,把腰平伸了伸,开始往家跑。”性格与情境的摩擦,在变化中形成强烈对比,由此生出了具有讽刺意味的幽默。其次,大黑的性格幽默,还表现在他不但时时带笑甚至耍笑其他的人和狗,而且常常表现出颇有自知之明的对自身弱点的自嘲。例如他对看门老头的笑以,对小板凳的耍,堵黑白花猫时的得意等等。同时他也笑自己,例如他对自己“长相”的自惭,不如小板凳“硬气”使他感到“耻辱”,他遇到黄子非常害怕,事后感到“十分的可耻”,并且“越想越看不起自己”。老舍被公认是一位具有独特艺术个性的作家,而构成他独特美学风格最引人注目的东西,就是他具有独特色彩的幽默。对此,曹禺先生作了这样的评赞:“他的作品中的‘幽默’是今天中国任何作家所没有的、美国的马克·吐温以其‘幽默’在美国和国际上享有那么崇高的地位,那么我们的老舍先生也是可以与之媲美的。”老舍的幽默是一位文学巨匠的幽默。老舍认为“幽默写家”应具有“笑的哲人”的气质。他是“笑的哲人”,“和颜悦色,心宽气朗”,以真诚带给人们“温和的笑”;他是“笑的哲人”,以智慧和敏感,洞达世情和人生的矛盾,在戏谑调侃以至于婉刺讥诮之中揭示出愚昧、乖讹和不通情理的可笑之处,给人以思想的道德的情感的启悟。因此,他更强调“给人启发和感触,这才是幽默的真谛”。这就见出老舍所认识的幽默,与林语堂曾经大力提倡的“不会怒,只会笑”,“为笑笑而笑笑”,“闲适”自处求“深远超脱”的幽默是大异其趣的。联系创作实践来看,这种差别就更加分明。老舍的幽默从整体上看,始终呈现出人间烟火色,关注现实,贴近现实,感时忧国,针砭时弊,揭示国民性的弱点,甚至触及到社会矛盾的根本处。因此老舍的幽默常常走近讽刺,成为“带刺的幽默”。老舍的幽默小品有数百篇之多,与他的小说创作比较,更为直接地呈现出他的幽默艺术个性,以“带刺的幽默”和“含泪的笑”在现代幽默散文中独树一帜。《狗之晨》正是这样一篇寓人于狗、寓庄于谐的幽默小品。他把人性的弱点放大在狗的身上,把人性悲剧的庄严主题伴以笑声撒播在人们心里。我们在笑话大黑,就是在悲叹自己。《狗之晨》透视现实社会的世态人心,揭示国民性的弱点,目的自然是和“五四”启蒙先驱者一样,是为了“引起疗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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