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哥马上去找裱糊匠,熟人,不用讲价钱;或者应说裱糊匠不用讲价钱,因为张大哥没等他张嘴,已把价钱定好。作也得作,不作也得作,糊窗户是苦买卖,可是裱糊喜棚呢,糊冥衣呢,不能不拉这些生意。凡是张大哥为媒的婚事,自然张大哥也给介绍裱糊匠;不幸新娘或新郎不等白头到老便死去一位呢,张大哥少不得又给张罗糊冥衣——裱糊匠是在张大哥手心里呢!说好了怎样糊窗户,张大哥就手打听金银箔现在卖多少钱一刀,和纸人的粉脸长了价钱没有。张大哥对事事要有个底稿,用不着不要紧,备而不用,切莫用而不备。
五点多了,张大哥必须回家了。到四牌楼买了只酱鸡,回家请请夫人。心里想:那条棉裤她大概快给作成了,总得买只鸡犒劳犒劳她。其实,她要是会打毛绳裤子,还真用不着作棉的;赶明儿请孙太太来教教她。一条毛绳裤,买,得七八块钱;自己打,两磅绳子——不,用不了,一磅半足够;就说两磅吧,两块八加两块八,五块六。省小三块子!请孙太太教教她,反正我上衙门,她没事作,闲着也是闲着。叫太太闲着,不近情理。老夫老妻的,总得叫太太多学本事。张大哥看了看手中的荷叶包:酱鸡个子真不小,女儿也不回来!一家子吃也不至于不够。
女儿十八了,该定亲了。出了高中入大学,一点用处没有,只是费钱。还有二年毕业,二十;四年大学,二十四;再作二年事——大学毕业不作二年事对不起那些学费——二十六。二十六!姑娘就别过二十五!过了二十五,天好,没人要,除非给续弦!赶紧选个小人,高中一毕业,去她的,别耍玄虚!
儿子,儿子是块心病!
看见一挑子鲜花,晚菊,老来少,番椒……张大哥把儿子忘了,用半闭着的那只眼轻轻瞭了一下。要买便宜东西,决不能瞪着眼直扑过去,像东安市场里穿洋服拉着女朋友的那些大爷那样。总得虚虚实实,瞭一眼。卖花的恰巧在这一瞭的工夫,捉住张大哥的眼。张大哥拉线似的把眼光收到手中的酱鸡上,走了过去。
儿子是块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