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落梅
朗诵:伟大的战士
也许我们都知道,只要生命不断,人生的故事就一直在继续。一段故事的结束,意味着另一段故事的开始。多少来来去去的缘分,我们会得到些什么?又会失去些什么?如果一个人将所有的激情都耗尽,他的世界是不是从此将安静无声?有人说,如果你真的厌倦了纷扰的都市,就选择独自远行天涯吧。去乌镇那个朴素安宁的小镇,去丽江那个幽静又风情的小城,或放逐到西藏,那个离天很近,可以随手摘取白云的高原。可是这些地方,就真的安宁么?不会有故事发生么?《似水年华》里的英小姐去了一趟乌镇,就与乌镇的文发生了一段刻骨的恋情,难以自拔。丽江玉龙雪山金顶的一米阳光,有一对男女用生命在那里镌刻了爱情。而西藏有过六世达赖仓央嘉措这样的情僧,这片土地,无论曾经有过怎样的荒芜,此后都会遍开情花。
只要有人走过的地方,就会滋生情感,就会有故事发生。《红楼梦》里的故事,缘于一块石头,从而惹出那么多悲欢离合,聚散荣枯。可见世间万物都有情有义,无论是一粒尘沙,还是一只虫蚁,都可以酝酿出非同凡响的悲喜。我们可以打理包袱去远方追寻别人的故事,迷离的时候,相信总会有一株植物,一缕阳光,守候在某个相逢的渡口。在拉萨旧城区,有一条八廓街转经道。来到这里的人,有一个地方一定不会忘记进去。八廓街的建筑大都是白色的,只有八廓街东南角有一栋涂满黄色颜料的两层小楼,这就是著名的玛吉阿米酒馆,当年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密宫。“玛吉阿米”是流传在藏区的一个美丽的传说,意为圣洁母亲、纯洁少女,或可引申为美丽的梦。仓央嘉措曾是这小酒馆里风流倜傥的美少年,宕桑旺波。他的出现,会让所有玛吉阿米的目光都为之停留。
从东边的上尖上白亮的月儿出来了“未生娘”的脸儿在心中已渐渐地显现多少年过去了,仓央嘉措写给玛吉阿米的诗篇依旧流传至今。他是那么真实地表达了红尘男女美好的心意,玛吉阿米酒馆,因为仓央嘉措,装载了别处没有的风情。多少过客打这儿经过,在洋溢着温情的酒馆里,品尝一杯佳酿,留下点滴心迹。陌生的名字,陌生的面容,谁也不认识谁,但是他们却真的相遇过。在同一个地方,想起同一个人,一个已经远离三百年的人,他的魂魄是否会在华灯初上之时漂游到这里?在这里,和某个现代的年轻女子,结下一段薄浅的缘分,只一次宿醉,待到天明,各自离散。
被布达拉宫囚禁了四年的仓央嘉措,经历了失恋的痛苦,忍受了傀儡的生涯,他的心开始蠢蠢欲动,如同窗外蔓延的青草,还有四月和煦的暖风。不知道是佛祖对他的考验,还是他命里注定会有一场美丽的戏梦,又或者有其他因由,仓央嘉措在一个不经意的日子里,发觉这座华丽的牢笼,原来有一个小小的侧门无人通行,无人把守,这意味着他可以从侧门里溜出去,通过这条路径抵达拉萨古城。这个通道,给一间闭室带去了一缕和暖的阳光,也给仓央嘉措行将死寂的心重新注入了流动的血液。他抛弃了四年的循规蹈矩,不再懦弱,他要趁夜半无人时从侧门走出去,去美丽的拉萨城,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夜间最热闹的,就是八廓街的一间小酒馆。仓央嘉措走出侧门,给自己换上华丽的服装,套上美丽的假发,瞬间他摇身变成一位英俊潇洒的美男子。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宕桑旺波。他要去一家灯火煌煌的酒馆,赶赴一场青春的盛宴,暂别活佛的身份,他将会是拉萨城最美的情郎。
住在布达拉时是瑞晋仓央嘉措在拉萨下面住时是浪子宕桑旺波在拉萨城的街头,俊美的仓央嘉措邂逅了一群年轻的歌者,他们都有着旺盛的青春,聚集在一起对酒欢歌,嬉笑玩闹。以往仓央嘉措只在门隅那个小地方和族人一起饮酒唱歌,不曾见过这都市的繁华。四年如同囚者一般枯燥单调的生活,让他早已厌烦,一夜的买醉,让他真正品味到锦绣华年的美好。仓央嘉措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一个十九岁的潇洒青年所该享有的待遇。相比之下,每日坐在布达拉宫的佛座上,被人恭敬地朝拜,是多么无趣。难道世间的人都是如此,自己可以拥有的,都不会觉得完美。那些得不到的,却偏生想尽一切办法渴求得到。人因为有了追求,有了念想,才永远得不到满足。那些流浪在拉萨街头的青年,又是多么羡慕和他们年岁相当的仓央嘉措。羡慕他生下来就有了活佛高贵的头衔,不用在烟火人间飘荡,不用臣服于任何人的脚下。却不知,这一切是上苍强加给他的苦难,他要的只是平凡的生活,是无拘无束的自由;是可以和所有的青年一样,白日里劳作,夜晚在酒馆喝酒狂欢。
有时候醉生梦死,真的比清醒自居更令人向往,那是因为人生有太多的负累,当我们无法躲避的时候,就需要偶尔的释放。仓央嘉措在十五岁的时候,做了六世达赖,负起了责任。因为来得过于仓促,加之四年囚鸟般的生活,他比任何的人都更渴望买醉。所以当仓央嘉措有机会离开布达拉宫,走在拉萨的街头,最潇洒、最风流、最放纵、最彻底的人,非他莫属。只一夜的狂欢,让仓央嘉措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快乐。黎明之前,他准时抵达红山脚下的侧门边,用自配的钥匙打开门,若无其事地走进布达拉宫。回到自己的寝宫,迅速摘下头顶的假发,换上红色僧袍,镜前的他,又成了六世达赖,是布达拉宫最大的王。第一次,他在镜前给了自己一个满足的微笑,那么甜蜜。尽管脸上还泛着未醒的酒意,但他清醒地明白,纵算这样也彻底地为自己活了一次。
然而拉萨街头的酒就像是一杯毒药,品尝一次就上瘾。仓央嘉措的人回到了布达拉宫,他的心却依旧停留在八廓街上的小酒馆里,忘不了那里弥漫的人间烟火,忘不了街头的欢声笑语。四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布达拉宫,而且是在夜晚里,独自悄悄溜出去的。他的出行是那么刺激,那么来之不易,这令他对外面的世界更加贪恋和向往。被放逐了一次的心就如狂野翱翔的苍鹰,飞得那么高,那么远,想要收回,已是不能了。白日里,仓央嘉措端坐在至尊的佛座上,听着严谨的上师在面前探讨佛事,接受他们的朝拜。第巴桑结嘉措一如既往地对他严厉,然而已经不重要,仓央嘉措不在乎。他已然不稀罕这活佛的位置,不稀罕那根得不到的权杖,也不想关心西藏纷乱的政局。亦不想为了众生,去念读那些早已乏味的经文,听那单调的佛号。布达拉宫对他来说,最后仅存的一丝留念,也被八廓街的烟火漫过。
来不及了,那颗放逐的心,已经飞得太远。一个情多的人,从来都是决绝的,他可以不为名利低下高傲的头,却会为一段自由俯身垂首。我们应当知道,仓央嘉措不会安分守己地住在布达拉宫了,他一定会再次买醉于八廓街的小酒馆。待到夜幕降临,转经的人们离去,鸟雀无声,整个宫殿沉沉入睡的时候,他会换上华丽的服装,戴上假发,做回那个叫宕桑旺波的英俊青年。而多情的他,又仅仅只是与那些歌者喝酒狂欢么?在那个灯火迷离的酒馆,一定会有一只美丽的夜莺将他等待,只是那番邂逅,又将会给他一场怎样的情劫?倘若让仓央嘉措用活佛的身份,四年的修行,换取一段爱恋,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布达拉宫。哪怕彷徨在拉萨城的街头,做一个浪子,他亦甘愿。接受漂泊,是因为害怕一颗被囚禁的心,纵算飘零是归宿,他终执着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