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细雨敲窗
朗诵:空谷幽兰
墓地里响起醉人的陶哨声,像春草吐着嫩芽,像婴儿呼唤母亲,穿过丛林,回荡于寂寞辽阔的夜空。
四野静悄悄。月亮从森林的缝隙倾泻下来,零乱的斑点在晚风中不停地闪烁,我的思绪飘向遥远的岁月。
多么温馨的夜晚啊,同样的天空,同样的月色,在记忆中的那片森林里,我第一次听到陶哨的声音。那时我在门前的空地里玩,看满天繁星,听蛐蛐歌唱。心想,如果爸爸此刻回来该有多好。
上帝成全了我的愿望,林子里传出一阵从未有过的声音。从声音传出的方向看,有个黑影在移动。当黑影慢慢靠近时,我惊喜地发现,那正是我日日盼望、夜夜期待的身影。我的父亲——一个瘦小而健康的男人,正踏着月光、吹着陶哨、健步如飞地向我奔来,紧接着父亲就把陶哨挂在了我的脖上。
那陶哨如今握在手里,有一种格外的思恋。多少年来,原本略显粗糙的陶哨,已经变得如此滑溜,如此光亮!
在我的第一记忆里,大弟是睡着的,睡着的大弟被人抬出门坎时,我拽着那块木板哭喊着不肯松手。大弟去后,发疯似的我爬出了家门,跌落在汹涌的潮水中。是父亲把我从漩涡里拯救出来,并紧紧搂在怀中。没过几天,饥饿难耐的我又误食野草而昏迷,父亲抱着我奔向医院,向死神讨回儿子。此后有段日子,父亲把挖的蕨根捣碎,细末做饼让给我吃,自己则吃剩下的渣滓。即使是谷糠,也是如此分配。
看着父亲日趋消瘦的身子,母亲辞职下了农村。母亲带着妹妹去了新家后,父亲才抽空把我和哥哥送去。离城那天,父亲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哥哥,沿着崎岖小道艰难地前进。后来,哥哥实在走不动了,父亲就让我在路边休息,他抱着哥哥继续赶路。走过一段路程,就把哥哥放在前面,再返身回来抱我。这样交替往返,父亲用汗水换来了我们的欢乐。
新家坐落在另一城市西面,虽然离城很近,却是一片古木参天的林子,周围里多没有人家。住在简陋的土屋里,到处阴森森的。开始我们并没有感觉到这有什么不好:合抱的果林、参天的松树、喳喳的鸟鸣、叽叽的虫声,无不洋溢着生命气息。可是到了晚上,那里成了野兽的乐园。野兽成群结队在我家门前嬉戏,墙土被磨得刷刷落地,门板被撞开裂缝。尽管我们敲盆摔碗,丝毫也不影响兽们的兴致。每当野兽撞向门边时,我们只好用身子从屋子里边顶着。为此,父亲请了两天假,将不牢固的门窗加固,并将土墙顶部的空隙堵住。以后,父亲每月回来一次,而且总是月末星期六的晚上。所以,月末周六晚,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那个晚上,父亲会给我们讲许多传奇故事和做人的道理,然后轻轻哼着曲儿把我带进梦乡。
我第一次吹响陶哨,是在得到陶哨的那个夜晚,也是父亲送我去农村后第一次回家的那个晚上。那晚我躺在床上,夜静静拥住那间曾被废弃的土屋,月光从屋顶穿了进来。微风摇曳着松林,阵阵清香沁人心脾。父亲在一天的劳累后甜甜地睡着了,听着父亲平静的呼吸声,我浮想连翩,不由自主地吹响那个陶哨。
第二天,当父亲依依不舍地告别家人时,我紧紧跟在父亲后面,用陶哨声为他送行。远远地,我看见父亲回过头来,不停地向我挥手。
此后,在父亲回家的那个晚上,夜空中就飘荡着陶哨的声音。而当父亲离去时,我会爬上树梢去吹,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于苍茫浑黄的远方。
现在,我年过半百,父亲在几年前就含笑离开了人间。我们原来生活过的地方,已经成为闹市的一个部分。但那悠扬的陶哨声,却常常萦绕在我耳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