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tus
朗诵:郎郎乾坤
湘西记忆之一: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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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河街,有一条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一年到头从未干过。
河街边便是木质吊脚楼,长长短短的柱子蹬在河边。湘西人喜欢上河街边酒馆喝酒,吃腊肉,但凡有挂红灯笼的地方必有酒家,酒家里有几口很大的酒坛,酒坛里是自家酿的桃花米酒,真是”编竹系轻瓷,拎酒入桃香。”
湘西的三月是桃花最艳的时节,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了,这时也是人们最忙碌的时节,桃花一开,最多只有半个月采摘时间,桃花是桃花酿的关键材料,没有桃花便无桃花酿,再好的米酒都无人问津了。
河街酒馆老板娘在三月里,往往不在店里忙招呼客人了,因为这半月收桃花晒桃花的黄金时间,哪家的桃花收的多,哪家的桃花酿自然会最红润甜香,自然价格也最高,酒客也最多的。
酿酒用的花瓣最好是半开的桃花,摘下用清水洗净,放簸箕在河边吹天一些水份。远山如黛,碧绿的巫水河边,黄色的簸箕,粉色的桃花……构成了湘西河街别样的颜色。
晒桃花控制水份技术全凭经验,得全天然干燥,不能火焙,也不能全干,否则会影响桃花的色泽和气味,桃花与米酒的比例投放不同,酒色与酒香也是不同的,桃花瓣与蜂蜜混合,兑入米酒坛子后密封,两个月后,殷红或微红的桃花酒就酿成了。
老板娘将近十种不同口味的桃花酒摆上案台,也不吆喝,便有客人自上前来询问,“老板娘,你这桃花酒味道如何,可醉人么?”
老板娘挑了挑眉,粉靥含笑,“瞧您这话,酒不醉人自醉,随意挑一种尝尝。”
老板娘问你打酒几斤,自然有个小妹摆上青花碗上酒,用竹筒沽酒,大竹筒一斤,小竹筒半斤,湘西人喝酒,从不用酒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才痛快。
河街边的房子好像是约好了似的,靠河边全部开着一面大窗,一是河风大,夏天好纳凉,还有一个用处,哪家姑娘长大了,自然是羞答答地在面河窗前坐着,等一艘小船经过,那船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嗖”地一下,一块布包落进了一个窗里,布包里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青鱼……
如果鱼儿没扔回船上,当天夜里,那条渔船会稳稳地停靠在窗下,一声口哨,一个穿红戴绿的人儿被扶上了船。几天后有人看到,女子在沿河的某条渔船上生火做饭。半个来月,那女子又从那面窗回了家。这时,只听得女子母亲一阵嗔骂,死女子你这些天死到哪里去了。女子低垂着头任母亲责备,面红如一朵绽放的桃花。
河街最热闹处里除了酒馆就是银店。纯银是湘西女子最喜爱的首饰,银帽,手圈,胸前的衣挂银是女子必备嫁妆,家境不殷实的往往都由母亲将她的整套银首饰交到银店老板手上,溶解后重新给女儿打上一套新嫁妆。母亲往往很是舍不得,那毕竟是陪伴她一生唯一的值钱物件,但女儿出嫁时没有银首饰是很难对婆家有交代的。母亲很不放心,反复交代店老板她的银饰是几斤几两,回来还要复称的。
记忆中的河街有一个很有名的打银匠人,我们都叫他金公公,耳聋背驼的,花白头发,整天戴着老花镜坐在台子前叮叮当当地敲打,只见他的小锤轻轻落下,不一会一头明晃晃的银牛就打出来了,牛是苗人的图腾,挂在出嫁女胸前,出嫁女子银牛的重量往往代表娘家的殷实程度,而银牛的精致与否全凭银匠的手艺了。
金公公一生未打过金首饰,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叫银公公。记忆中我小学下学后,喜欢探头探脑趴在窗前看他打银。金公公看到我便取笑我:“你几岁了?想嫁人吗?老来看我打银。”我也不知羞耻地回敬他:“你先帮我打一套,我马上就嫁人!”
光阴荏苒,我终是离开了河街,离开了金公公,到外面某生去了。
身在都市,再也看不到巫水里河鸥鹭齐飞的景致,听不到山歌互答的回音,桃花酒终也无法邮寄。只是在忙碌后的无眠之夜,翻出尘封箱底的那套母亲送我的出嫁银饰,才想起,无论我身在何处,我本湘西苗人,巫水河,如血液一般,一直在我的脉管里奔涌。
初稿:2022年9月13日深夜于广州
lotus
文字清新脱俗,字字珠玑,所述民俗风情引人入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