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文山
朗诵:黄小平
彩色的西海固
西海固,都说你是苦瘠甲天下之地。但你不缺厚土,拿一把铁锹轻轻松松便能挖下十几米的土层;你不缺历史,丝绸之路从你身上穿过,弯弯腰就会拾到几枚古文明遗落的碎片,那蒙古和西夏铁骑的厮杀声似乎依然在空旷的原野上回响;你不缺勤劳,那高高的山梁上一道道黄绿相间的庄稼和焦黄的土地上一间间明亮的瓦房便是例证。你唯一缺少的只是水,宽阔的河床上没有水,深寂的老井里没有水,屋里的瓦缸中没有水。
没有水的西海固在苦苦地企盼着水,于是山梁上的村庄取了“喊叫水”的名字,于是饱受苦旱的同心县城搬迁到了河湾里。然而即便让一条大河穿过城区,依旧和水无缘。这条河枉叫“清水河”,宽阔的河床里却不见一线涓涓细流,干裂的河底朝向高远的天空,死去一般沉寂。
都说西海固的夏天看一眼便让人心焦,而我们偏偏在七月盛夏,在热辣辣的烈日下来到这里。天上没有一朵云彩,阳光无遮无拦,晒在身上有一种烧灼感。天空蓝得有些发灰,几乎每一座房屋的屋顶上都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黄土,连宏伟的清真寺也不例外。极目所至,就是混沌一片的土黄,这是生命的本色,却让人感到生命的苦难。
清真寺便矗立在河湾上,寺门朝北,门前有一座仿木结构的砖砌照壁,照壁中央,是一块精美的砖雕,一轮明月隐隐约约,藏于松枝柏叶之间。与照壁相对的寺门上方则刻着一句“忍心忍耐”的匾额。一块匾额用了两个“忍”字,颇让人回味。正在这时,从高敞的寺殿里走出几十个老者,他们神色安详、步态从容。尽管各人服饰不同,但都戴着白帽子,好几个还蓄着山羊胡子。对已经燃烧了半年多的天空,没有一个人表现出焦虑的神情。一时我竟觉得,这一群飘逸的白帽子便是西海固焦灼的天空中一朵朵安详的云彩。
我们还去城郊看了移民新村。这是宁夏实施扶贫工程的重要项目,回民们新盖起了一幢幢明亮的大瓦房。这时,三个回民孩子走入我的镜头,夏天的太阳,把他们的脸烤得红扑扑的。他们的背后是一块块绿油油的玉米地,在一派天地浑黄中,这片刚刚抽穗的玉米显得格外鲜绿。孩子们还处在不知道生活艰辛的日子里,但那一种掩藏不住的稚气的笑,和这片带着对新生活憧憬的鲜绿叠印在一起,定格在我的镜头中,让人心生感动。
越往南行,山头上的色彩就越丰富。从金黄、嫩绿、淡紫到黛青,一层一层,一块一块,一坡一坡,鲜丽得如同精工绣在山坡上的织锦。真不知道这些庄稼是怎样种上去的。要知道,在这片年降水量只有二百毫米而蒸发量却达二千多毫米的土地上,农作物不要说生长连生存都十分困难。况且,这里不仅仅缺水,气候还特别恶劣,常常是收获在望时,忽然平地起惊雷,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便将一季的辛劳化为乌有。可是,即便如此,打井也罢,开渠也罢,挑水也罢,人们硬是把油菜、胡麻、玉米、荞麦、马铃薯从平川一直种到了山梁上。
当我们驱车赶往西吉时,还赶上了麦收的动人场面。一台台收割机在广袤的田野上来回奔突,金黄的麦浪如退潮般翻卷,好像有谁对着麦子们轻轻耳语,于是它们一排排驯顺地躺下。它们曾顽强地经受住干旱的考验,并侥幸地躲过冰雹的袭击。对它们来说,这是生命中最辉煌的一刻,于是,它们将自己饱满的身躯化作一幅丰收的景象。纵目所至,十里平川,金黄的麦草成堆成垛,把一个收获的季节渲染得如此热烈。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场面都会受到强烈的震撼。
这时,一首高亢、奔放且带着点秦腔韵味的“花儿”从车厢后座响起,这是陪同我们的一位西海固作家情不自禁地为家乡而歌。我第一次听到“花儿”原来不是唱出来而竟是这样从心坎间吼将出来的:“一把把胡麻撒上天,心中的花儿嘛万千;六盘山漫到南海边,转回来还漫它三年……”激越奔放的旋律在车厢里回荡冲撞,撩动着每个人的心田,强烈直率,五彩斑斓,让人感受到生活的欢乐、苦涩和苍凉。
西海固,在你的山梁上,我没有看到娇嫩欲滴的鲜花,没有看到宛转潺湲的流水,甚至,连青翠的树木也难得看到几棵。但你却拥有自己鲜丽而丰富的色彩,而那正是生命与自然抗争的颜色。
西海固,彩色的西海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