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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傅成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著名节目主持人,播音指导,播音主持指导委员会副主任。
《 读 书 》
作者:老 舍
朗诵:傅成励
若是学者才准念书,我就什么也不要说了.大概书不是专为学者预备的;那么,我可要多嘴了.从我一生下来直到如今,没人盼望我成个学者;我永远喜欢服从多数人的意见.可是我爱念书.书的种类很多,能和我有交情的可很少.我有决定念什么的全权;自幼儿我就会逃学,楞挨板子也不肯说我爱《三字经》和《百家姓》.对,《三字经》便可以代表一类——这类书,据我看,顶好在判了无期徒刑后去念,反正活着也没多大味儿.这类书可真不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犯无期徒刑罪的太多;要不然便是太少——我自己就常想杀些写这类书的人.我可是还没杀过一个,一来是因为——我才明白过来——写这样书的人敢情有好些已经死了,比如写《尚书》的那位李二哥.二来是因为现在还有些人专爱念这类书,我不便得罪人太多了.顶好,我看是不管别人;我不爱念的就不动好了.好在,我爸爸没希望我成个学者.第二类书也与咱无缘:书上满是公式,没有一个“然而”和“所以”.据说,这类书里藏着打开宇宙秘密的小金钥匙.我倒久想明白点真理,如地是圆的之类;可是这种书别扭,它老瞪着我.书不老老实实的当本书,瞪人干吗呀?我不能受这个气!有一回,一位朋友给我一本《相对论原理》,他说:明白这个就什么都明白了.我下了决心去念这本宝贝书.读了两个“配纸”,我遇上了一个公式.我跟它“相对”了两点多钟!往后边一看,公式还多了去啦!我知道和它们“相对”下去,它们也许不在乎,我还活着不呢?可是我对这类书,老有点敬意.这类书和第一类有些不同,我看得出.第一类书不是没法懂,而是懂了以后使我更糊涂.以我现在的理解力——比上我七岁的时候,我现在满可以作圣人了——我能明白“人之初,性本善”.明白完了,紧跟着就糊涂了;昨儿个晚上,我还挨了小女儿——玫瑰唇的小天使——一个嘴巴.我知道这个小天使性本不善,她才两岁.第二类书根本就看不懂,可是人家的纸上没印着一句废话;懂不懂的,人家不闹玄虚,它瞪我,或者我是该瞪.我的心这么一软,便把它好好放在书架上;好打好散,别太伤了和气.这要说到第三类书了.其实这不该算一类;就这么算吧,顺嘴.这类书是这样的:名气挺大,念过的人总不肯说它坏,没念过的人老怪害羞的说将要念.譬如说《元曲》,太炎“先生”的文章,罗马的悲剧,辛克莱的小说,《大公报》——不知是哪儿出版的一本书——都算在这类里,这些书我也都拿起来过,随手便又放下了.这里还就属那本《大公报》有点劲.我不害羞,永远不说将要念.好些书的广告与威风是很大的,我只能承认那些广告作得不错,谁管它威风不威风呢.“类”还多着呢,不便再说;有上面的三项也就足所证明我怎样的不高明了.该说读的方法.怎样读书,在这里,是个自决的问题;我说我的,没勉强谁跟我学.第一,我读书没系统.借着什么,买着什么,遇着什么,就读什么.不懂的放下,使我糊涂的放下,没趣味的放下,不客气.我不能叫书管着我.第二,读得很快,而不记住.书要都叫我记住,还要书干吗?书应该记住自己.对我,最讨厌的发问是:“那个典故是哪儿的呢?”“那句书是怎么来着?”我永不回答这样的考问,即使我记得.我又不是印刷机器养的,管你这一套!读得快,因为我有时候跳过几页去.不合我的意,我就练习跳远.书要是不服气的话,来跳我呀!看侦探小说的时候,我先看最后的几页,省事.第三,读完一本书,没有批评,谁也不告诉.一告诉就糟:“嘿,你读《啼笑因缘》?”要大家都不读《啼笑因缘》,人家写它干吗呢?一批评就糟:“尊家这点意见?”我不惹气.读完一本书再打通儿架,不上算.我有我的爱与不爱,存在我自己心里.我爱念什么就念,有什么心得我自己知道,这是种享受,虽然显得自私一点.再说呢,我读书似乎只要求一点灵感.“印象甚佳”便是好书,我没工夫去细细分析它,所以根本便不能批评.“印象甚佳”有时候并不是全书的,而是书中的一段最入我的味;因为这一段使我对这全书有了好感;其实这一段的美或者正足以破坏了全体的美,但是我不去管;有一段叫我喜欢两天的,我就感谢不尽.因此,设若我真去批评,大概是高明不了.第四,我不读自己的书,不愿谈论自己的书.“儿子是自己的好”,我还不晓得,因为自己还没有过儿子.有个小女儿,女儿能不能代表儿子,就不得而知.“老婆是别人的好”,我也不敢加以拥护,特别是在家里.但是我准知道,书是别人的好.别人的书自然未必都好,可是至少给我一点我不知道的东西.自己的,一提都头疼!自己的书,和自己的运气,好象永远是一对儿累赘.第五,哼,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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