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衡
朗诵:管乐
本文朗读时有删节
在晋、陕、蒙三省的交界处有一座山名叫高寒岭。它是长城内外的分切点,又是万里黄河的拐弯处。能在这里远眺河山,遥对青史,是一种幸运。孔子说 登泰山而小天下,惜其不知他身后还有更大的天下。
高寒岭,其名“高”,海拔1426米,为周边之最;其名“寒”,冬季最冷时零下31度,冰雪盖野。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竟生长着遍野的松柏,一望无际。而岭的最高处,有一棵柏树,树冠的剪影极像一幅中国版图,被称为“中华版图柏”。就在这棵树下不知演绎了多少有关中国版图的故事。
春秋时期,这里属于晋国的地盘,又是游牧与农耕经济的交汇点。各民族、各诸侯国、各地方势力纷争不断。从这里辐射出的军事、政治力量,逐渐改变着中国的版图。而这棵柏树却一直在冥冥中静静地观察,悄悄地记录。天长日久,它竟变成了一幅版图的模样,定格在高寒岭上。
这里演绎的第一出版图大戏是在北宋时期,赵匡胤结束了五代纷争一统天下之后,宋朝的北部边界就在此处。但边境外还有两个外族政权正对它虎视眈眈。这就是党项族建立的西夏和契丹族建立的大辽。西夏在其首领李元昊的率领下十分强悍,不断南下袭扰北宋,宋丢城失地损失惨重。在宋朝,大都是文人带兵。我们都知道范仲淹的文章好,却很少知道 他还金戈铁马,将文章写在北方的冰天雪地和大漠的黄沙中。他那首著名的《渔家傲》,就是写他在北地带兵戍边的战争生活: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词中紧闭的孤城 就是当时的麟州,距离高寒岭不到25公里。
当年西夏十分强势,北宋政治军事的腐败导致前线败仗频传。朝廷于康定元年(1040年)起用范仲淹抗击西夏。范仲淹到任后,经过三年的努力,边界渐渐稳固,打了几个胜仗后,双方遂成对峙之势。西夏人忌惮范仲淹,说他胸中自有雄兵百万。宋仁宗则说,有范仲淹在,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范仲淹和欧阳修是在庆历四年同时到达高寒岭的,一说到这个年份,人们就会想起《岳阳楼记》:“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当时滕子京被谪贬到巴陵郡。他到任后毫不气馁,励精图治,两年后重修岳阳楼。这时他想到了两个好朋友,便分别 给他们写了一封信,但不知为什么历史没有留下欧阳修的文章,而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却成了千古名篇。
这棵柏树已经970多岁了,传说是范、欧二人所栽。为此,当地人在此建造了“范欧亭”。说也奇怪,我三次上高寒岭都是在深秋,每当我登高一望,看沟壑起伏、万木萧条之时,就想起欧阳修的《秋声赋》:“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色栗洌,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这棵柏树历经千年风雨的扑打,浑身已刻满了道道皱纹,它俯瞰群山,岿然不动。当年宋夏之争时,它是挺立在国境线上的一根界桩,而现在,一千多个春去秋来,它仍然在这萧条寂寥的高寒岭上守望着北疆,守望着历史。
高寒岭演绎的第二出中国版图大戏是在清朝的康熙年间。明清之际,在今天新疆伊犁河一带兴起了一支准噶尔蒙古族,到康熙时,其首领噶尔丹时常南下侵城掠地,抢夺人口,成了悬在大清北疆上空的一团乌云,也是压在康熙心头的一块巨石。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噶尔丹不除,国无宁日。康熙遂决定讨伐噶尔丹,八年内,先后三次御驾亲征。
公元1697年,康熙对噶尔丹作最后的清除。这时恰逢伊犁发生内乱,康熙乘势挥师西进,风卷残云。3月13日噶尔丹败死,清军大获全胜。康熙三次北地亲征,前后八年,正是这八年的征战,奠定了我们今天的 中国版图。
现在,当我手抚苍松翠柏,遥望河山时,这里虽然 还有残存的戍楼、烽火台,但边境线早已北移千里之外。如今,山下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天边飘荡着蒙古长调,而黄河两岸阡陌纵横,稻黍遍野,汉家炊烟袅袅。当年的古战场已演变成一片祥和的土地。康熙曾说:“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现在,高寒岭 已开辟为森林公园,又引进了高寒牡丹。千山万壑之中除松柏叠翠之外,又多了一个花团锦簇,鲜花遍野的景观。柏树旁新立了一个康熙的铜像,一抹夕阳给他还有不远处的范欧亭涂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