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朗诵-秋雨潇潇

作者：林晓
朗读：林钿

南国的夏季，总是与烈日炎炎，芭蕉冉冉相伴而行。生于斯长于斯的万千生灵，注定与酷暑有不解的交织。时光交错，岁月流转，在季节无尽的更迭中，上苍从不会吝啬铺张季节的繁华与精彩，也不会遗忘赋予它的残酷和磨砺。匍匐在骄阳四射的盛夏里，我们一边簇拥着这个五彩斑斓的缤纷世界，一边却要蒙受季节的残酷鞭挞。偶尔，当我们经不住浓妆艳抹的诱惑，痴情地伸开双臂，以为拥抱的是天地间的艳丽和妖娆，往往拥入怀里的是火日炙伤，只有经历了火伞高张的盛夏，才能体会体无完肤时的痛苦，明了夏日的威力和犀利，那姹紫嫣红的浪漫背后，可不只有妩媚。

颔首忍受，收敛狂躁，淡漠繁华，无怨无悔，或许是这个季节赐予我们的明智。曝晒在流金铄石般的烈日下，置身于天地合围的大烘炉里，任由火云如烧，赫赫炎炎的酷暑煎熬，不被烤干烤透，能够幸运活下来，一定是懂得把磨砺视为宿命的物种。生命的演绎，不过重复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适者生存。老天爷为我们设置种种生存障碍，不遗余力地彰显它的威力，显摆它的能耐，其实，是为了激发生命的源动力，发挥物种的最大潜能。自盘古开天地以来，老天爷醇熟利用这一法则，筛选出生命中最具抗压能力，最为优秀的基因，让我们眼前的世界因此愈发精彩，而那些消极的念头，终将被轮回所淘汰。

记得，五黄六月的晌午，太阳直射下的气温已升腾到了极致，大地被灼热的气浪无情地烘烤着，生命发出了一声声呻吟和哀吼，笼罩在火炉里的生灵，被燠热肆孽得即将窒息。如火舌般的阳光，可以轻易地蔑杀胆敢抬头、胆敢抗争的一切生灵。胆怯的我，早早龟缩到了空调屋里，借着丝丝凉风躲避被掠杀的劫难。透过窗玻璃窥视屋外的风景，那兀立的大树已经没了原本的苍翠，像尸体一般黯然低垂，呆滞的枝叶也没了丝毫生机。而空气中的燥热、郁闷还在不断蔓延，树荫早已不是纳凉避暑之所，投射在树荫里的斑斑点点，我瞅见那些杵于叶片上黑白相间的花蚊子，奇妙的是，此时也不再嗡嗡作响，不再嗜血成性，难道，郁热也能改变他们对血肉之躯的兴致？不远处的凉亭下，趴着几只以往顽劣的老狗，烈日下也学得乖巧，不知是无暇折腾，还是无力狂吠，只会伸长舌头流着哈喇子，自顾喘气。远眺河对岸的车水马龙，逸动着一群若隐若现的队伍，仿佛淹没在升腾的热浪里的一个个皮影，正游走在漂浮的海市蜃楼里，在虚幻里迷失，在缥缈里昏厥，在惧怕间谢幕，幸好，我还能在混沌中苏醒。

当空气的膨胀已经凝固，时空如死寂般停滞，周遭也已万籁寂静，似乎，我的意识也在不觉中渐渐消忘。唯有等待，悄悄地等待，默默地等待，等待窒息的离去，等待舒缓的降临，等待命运的宣判！忽然间，一声凄厉的蝉鸣，刺破了寂静的时空，它由远及近，由近而远，一会儿振聋发聩，一会儿又绵延悠扬，可是，这跌宕起伏的蝉鸣，没有缓解我的窘迫，却撩拨了我无尽的惆怅和哀伤。夜幕随夕阳的西去而慢慢降临，生命因此有了短暂的喘息，我的思维也从迷茫中回归，那依然回荡的蝉鸣，那抑扬顿挫的旋律，犹如一阕生命的绝唱，向尘世申诉些什么？可惜啊！我压根就听不懂。蝉，这种富有轮回的尤物，用七载的生命酝酿，换来一季的铿锵呐喊，而这划破长空的呐喊，是唤醒生命的激昂？是哀叹轮回的无情？也许，生命的悲情早就被深深烙印，而倔强和顽强的毅力，应该是生命中最伟大的修行吧！只要生的欲望未曾泯灭，扼杀你的一切妄想，也就显得渺小了。曾闻：蝉鸣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可是，我裹挟太多的郁闷、孤独、寂寥、恐惧、带着一颗无为之心，怎敢觊觎幽谷的凉爽与静谧，眼下的我，唯一渴望的便是苟且偷生。活下去， 努力活下去，活到否极终结，活到泰来之时，活到福报加被。

我一直笃信：老天爷的公平，相信今天蒙恩了酷暑加持，明日会有福报加被，世间的一切祸福早有定数。在漫漫岁月里，物种的繁衍各有造化，或先天饱满，或能力非凡，佛教说的存在必有其道理，应该也适应吧！当然了，也有那么些命好的主，天生在四季如春，风和日丽的桃园里，天天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可那毕竟是少之又少。我执拗地鄙视逃逸之辈，他们熬不住当下的南国暑热，羡慕起北国的夏日清爽，殊不知，诗书中早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来描述北国寒冬的苍茫，那“云阴月黑风沙恶，万里雪飘寒风瑟。”的漠外震撼，自不是贪逸之人所能理解的。是啊！绵延千里的冰封，凛冽呼啸的沙尘，让一切的胆怯泯灭自性。而“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魔咒，让眼光短浅之人承受更惨烈的煎熬。南国有酷暑的难熬，北国有凛冽的寒冬，可是，当骄阳漫洒了和煦，大地便盈满了温馨，干枯的心灵便蓊蔚洇润了，我们为每个活着的生灵骄傲。

忽然间，有侯鸟掠过我的眼际，他们嬉戏着翱翔于蓝天，让人好生羡慕。我刚刚盈满豪情的心悸又掀起波澜。凭什么候鸟总是享尽气候的繁华？就因为那一双健硕的翅膀？造物弄人啊！我开始怀疑老天的公平。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谁人不想？我曾多少次梦想翱翔于天际，在浩瀚无垠的苍穹里，尽情拥抱大地的甜美，我一次次傲视大海的磅礴，像雄鹰一样勇敢搏击惊涛骇浪。亦或，悠闲地俯瞰秀美的江南，在柔情似水的烟雨画卷里，在遮天蔽日的林荫间，信步徜徉，偶尔，我可以弓腰掬一捧涓涓溪流，洗去尘嚣的郁热，在花香幽谷里，聆听鸟语叽喳，梦一厥别样的蓝天白云。可惜！每每梦醒时分，外间的炙热依然，苍茫依然。我也感动于生命的倔强，怜爱大地的一草一木，感怜那些熬不住季节的摧残，没等到清风袭来就枯萎了、别去了的生命。潸然中的我，自然不敢仰望蔚蓝的天空，觊觎飘逸的白云，追寻梦幻的桃园，因为，我惧怕醒来看到的只是海市蜃楼。乘着尚能苟延残喘，如蜗牛那般寻觅一隅阴凉，藏身于布满青苔的石缝间，蹭些湿润凉爽，足矣！

夏日的燥热，还在肆孽着，可时光的流转，也在悄然而行。那日傍晚，忽然间老天下了一场大雨，屋外哗啦啦的落雨声，惊醒了困顿中人。好像，我很久没有看到雨落了，这场久违了的大雨，竟也拨动一颗麻木的心绪。我好奇地推门走出屋外，凭栏远眺这场滂沱大雨，竟定格在雨打芭蕉之中。从傍晚看到漆黑，从一幅烟雨水墨，看到灯火阑珊，似乎，这场瓢泼大雨可以洗去烙入心中的郁热，这帘潸潸的朦胧烟雨，让我遇上一个真实的海市蜃楼，因为，烟雾中的高楼，即便隐隐约约，我坚信那都是真实的建筑。雨打河面点点斑，良辰最是绝美时，屋檐下那棵突兀的大树，还是那棵大树，只是，它似乎在欢快地摇曳着枝叶、拍打着叶片，尽情地欢歌雀跃。久旱逢甘霖，芊芊小草已焕发勃勃生机，绿茵也涂抹上了翠绿，我的庭院因此生气盎然。当落雨有了间隙，我迫不及待地扑向满园葱茏，在微雨朦朦中，在烟云笼罩间，静看小径红稀，芳野绿遍，翠叶藏莺，朱帘隔燕；我想亲吻皓白茉莉，石榴翳翳，如醉痴般与青葱一起曼舞。杵于小径间，细听雨落如歌般美妙，如诗般惬意，领略清风缓缓袭来的滋润。此刻，我蓦然醒悟，眼前的夜雨潇潇，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不就是我苦苦等待的秋雨嘛！我们已经幸运地渡过了一次酷暑磨难。

秋夜凉爽，清风情浓，枝叶葳蕤，雨滴晶莹，在这静谧的夜晚，躺在蹋上做个舒心好梦，何等惬意！可是，初遇秋雨的喜悦，却令我久久未能入眠。过眼的酷暑的煎熬，炙热的火炉，还要喘气的老狗，叶片上的花蚊子，一幕幕的海市蜃楼，不断在我脑中浮现。翱翔的候鸟，一域命好的主，依然令我羡慕不已。我总沮丧被世间欺负，愤愤不平老天的不公，那北国的苍茫，漠外的沙尘，梦中的桃花园，一桩桩令我紊乱。我在辗转反侧中思考，极力想去明白些什么？可就是没了头绪。直到那天，我看了马修·理查德的《学会快乐》一书，他对心理的剖析，对事物本质的洞察，令我茅塞顿开，如醍醐灌顶。这个兼修佛教和哲学的法国人，教我一种解脱心中苦闷的方法。我为曾经吐露的浅薄无知而倍感赧然。泰戈尔说：我们看错了世界，却说世界欺骗了我们。天地原本就有东西南北，本来就有春夏秋冬。因为我的无明，便怀疑老天爷的不公，佛教说：贪嗔痴慢疑似乎裹挟了我一身，那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应该就这个理。物种的进化，生命的凋零，万物的轮回，皆有因缘。南方的酷热，资源的匮乏，却养育了吃苦、勤劳、聪明的商人；北国的苍茫，冰雪的严酷，又磨砺出多少伟人；漠外的严峻，举目的苍凉，走出多少荆轲铁马，举世胆颤的成吉思汗；然而，我常去的春城，四季鸟语花香，生长了一方悠闲，漫不经心的好命人。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国富庶，北国豪爽，漠外彪悍，西域善舞，皆有其因缘，故而，老天又何曾不公平。

有句话叫：小富靠朋友，大富靠敌人。老天爷设置种种生存障碍来激发生命的源动力，可谓是煞费苦心了。设想，没有酷暑的威逼，哪来南人的聪慧，没有恶劣的环境，哪来北国的铮铮铁汉。反之，生长于四季如春的一方人，天生安逸，而我苛求他们拼搏，做南方人所做的事，只能是事与愿违。我们泱泱中华五千年历史，演绎了多少兴衰沉浮，而每一个盛世的降临，又何曾不是被逼出来的时代。匈奴人成就了汉武帝刘彻的伟业，东突成就了贞观唐太宗的盛世，而大宋的妥协，却成就了忽必烈的元朝，抗战之初弥漫的绥靖政策，那些个所谓的高层，不去想如何御敌，却搞所谓“低调俱乐部”唱衰中国，结果是汉奸遍地，国破家亡。历经血雨腥风的洗礼，让我们懂得了一切的磨难煎熬，只是大时代将至的前奏。可是，我们用什么样的精神？什么样的胆魄去迎接新纪元的到来，往往会是相反的结果。我们常说:否极泰来，其涵义不是让我们无为地等待好运的到来，而是在磨难中强大自己而走向胜利。由此可见，眼下沸沸扬扬的特朗普，这场博弈，不是你想躲就躲得了的，可是，用怎样的心态去解读，结果是不一样的。我想，这个小丑，只能是成就中华伟大复兴的一个陪衬。他设置的羁绊，他张狂的围追堵截，只能说明其无知、无能，我们应该感谢他的激励，按照既定的步伐，走出黎明前的黑暗。

这个夏季，压抑、恐惧、成全了忧心忡忡的我，而经历过酷暑的折磨，也让我明了些许认知。当我充盈着美好的向往，找到对治内心负面情绪的良方，无论何时，世界总是鸟语花香，姹紫嫣红。佛陀为我们指明了一条离苦得乐的道路，苦集灭道便是我们一生的修行之路。世间的一切美好，一切痛苦，都犹如海市蜃楼那般转瞬即逝，学会巧妙地利用万物的衍化，透彻认知事物的本来面目，如花蚊子，那只狗，那棵树，用最少耗费体能的方式生存。而当修得无我境界，外间的磨难、苦乐、又耐之我何？至此，我又深一层理解了星云大师那年送我的一笔字墨宝——“妙德成就”的内涵，可谓字字珠玑。

推开窗，看屋外这帘秋雨潇潇依然，看雨中的满园葱茏，我的心愫，从未感到如此盈满幸福。回眸刚刚离别的夏季，似乎已不再咄咄逼人，似乎变得魅力无穷。

写于：2018-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