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梨花开 作者王春雨 朗诵海韵

那年龙井的梨花开的晚些。
那一天，一串清亮亮的声音从窗外响来。“龙井梨花开得好盛啊！”那么甜，又柔柔的。
听声音你就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有如窗外那片透着阳光的萌萌的新叶，或者象从鲜绿的山岫里飘来的那片轻柔的云。
她是个小学教师，写得一手好书法，酷爱诗词。因为被这文学的雨露所滋润，虽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却仍风姿绰约。
冬的时候我们有约，在花开的季节去采撷几片新枝，一片春光。
于是，在这六月就要来临的日子。她领着学生，我携着画箱，就在这龙井山的梨花树下来一次春的邂逅，为即将来临的六月寻找大自然美丽的先声。因为六月是个欢乐的月份，是一个充满期待的月份，是孩子们的月份。
这一天，远远地就望见龙井山那铺天盖地盛开的梨花。似雪，茫茫无涯，迭迭荡荡，越过一道道漫漫的山梁，皑皑地向大地的边际铺去；若云，阵阵翻卷，氤氲迴弥，波涛般涌向山顶，在遥遥的天际飘渺得若有若无了。
车刚行到山下，一阵馨风迎面扑来，灿灿灼灼炫人眼目的无限梨花一下子便拥抱了你，每个人都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梨花，梨花，老师，梨花……”孩子们呼喊着跳下车，欢蹦乱跳地向山上扑去。瞬间便溶进这花的海洋里。而我一踏上这片生花的土地就呆住了，当一树树的千枝万叶真切地伸到你的面前，当一簇簇花团在明丽的晨光里含露向你微笑的时候，当大自然真诚地拥抱你的时候，真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不知从何画起。就象幸福突然降临，手足无措的不知怎样去表达，去释放，只能颤栗着心存感激。
此时梨花已开始偷偷凋落，茵茵的草坡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或白或粉的花叶。一行行梨树，粗壮黝黑，铁枝虬遒，象数不尽农人的手臂伸向明澈的天空。那不是招展，而是生命的宣示，让人凛然感到大地的力量和春的勃发生气。而这时候，在这此起彼伏的花海里，已不时响起一片片银铃般的嘻笑声，就像大海一波波的浪花。孩子们在梨树间奔跑戏闹，就象回归田野的紫燕在花的波峰浪涌上穿行；或象勤快的蜜蜂，吻着晨露留连于花径与翠圃之间。我徜徉于一条溪流之沿，溯源而上，不时有花瓣枕于我的两肩，在激情与理智之间寻找灵感契入的来源。我深知一幅完整作品的成功，不是空泛的激情激荡出的色彩，也不是审慎的理智雕琢出的素描，而是纷彩世界和自我灵魂探寻时碰撞出的电石雷火，是思想的拷问，是对人生的激励，是生活的牧歌，是生命的礼赞。这一切都深藏在这深邃、广阔、浓厚的花海之中。
梨花，你不只有梨花带雨之美，不只有溶溶月下之情，你自古就引人发省，使他们不免生出“人生看得几清明”的喟叹，如今依然有着“索向画图清夜唤真真”的深邃内涵。
当我刚刚支起画架，掂量着怎样抹下这第一笔色彩的时候，突然，在花海的深处亮起那曲人所熟知的歌声，逶迤地向空中飞去，“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那是女教师的歌声，柔婉深情。随之和来一群童声的合唱“……岸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多么曼妙，幸福得连每一丝风都透着心的舒畅。于是，每一朵花都微笑着，都仿佛和着这优美的歌儿浅声轻唱。这万万朵花儿，象孩子们健康纯洁的脸颊倚在苍劲的枝头，它们神情飞扬的用稚嫩的声音，让这满山满岭汇起春的歌声，在明媚的阳光里远荡天涯，而这滂薄又曼妙的歌声也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激起一片片浪花……。
当歌声顺着小溪流来，她们映在在溪中的身影便伴着花影一起晃动。而我的画笔在调色盘上搅动着，终于没有调出我所希翼的颜色，那种自然和心灵所调合的色彩。
“哟，我们的画家怎么还是一张白白的空画布啊？”当女教师走近我的身旁，她声音虽有几分戏谑，唇齿间却有着花野间的芬芳。孩子们围了上来，望着我空空的画布，都不免露出失望的索然之情。
“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色彩，在这块画布上倾诉我太多的语言。”我犹豫着，淡淡地说道。
“我觉得，如果你没想好，与其在画布上涂抹出过多的没用的色彩，还不如这块画布的洁白更珍贵。”女教师的快言快语很令人心生愉悦。她那真挚的情感从眼镜片后面的黑眸里透射了出来，“那些精辟的诗句都是经了千锤百炼地沉思之后，被一偶然的灵感发现的。我想，画也是一样的吧！”
这时一男孩子指着一满满的花枝惊奇地喊道:“这花落了留下的就是果吧！这么大的果啦”
“落花结果啊！”老师边回答边走了过去。
“唉呀！一朵花就结一个果，这么多花得结多少果啊，这漫山的花啊！”又一女孩子感慨着。
女教师掩在重重的花枝之间，分不清哪是花儿哪是她的双靥。只听得她亲亲地说:“孩子们，花纵然很是美丽，可是这美丽很短暂，不久就会凋落，随风飘散，随水流去。可它们生命却是存留下来的，就是它孕育的这些浆果，又经过一个夏天的成长，才会结成累累的果实。孩子们，你们说，这些花伟不伟大啊？”她牵过一个孩子的手来，又细声细语地继续说道:“可是孩子们，并不是所有的花都能延续自己的生命，只有那些经历了风吹雨打，最坚强最努力的花才能作果，完成春天的使命，才有秋天金灿灿的未来。孩子们，你们现在也正是这花的年龄，你们……”
女教师的声音在花间迴绕，孩子们快乐地回应着，那些明亮的童音撞击着条条花枝微微地颤动，抖下片片花叶，丝丝清香。
我无言地感觉着这师生的“平常”，可什么能比这样的“平常”更美好呢？
我终于拿起画笔挑起红色，它代表热情；挑起黄色，它代表忠诚；挑起绿色，它代表信心。我将它们统统蘸进那代表坚贞和纯洁的白色里调和起来，再调和起来，将它们重重地按抹在我的画布上……
这是这个春天的颜色。这是这里生活的本来颜色。这是龙井山梨花的颜色。这是女教师和她学生们的颜色。
今年，我又故地重游。在这梨花最当时的五月初。梨花依然似雪若云，依然那么广阔，那么炫烂，似比当年更轰然壮观。可山静静的，花静静的，我亦静静的不免有些落寞，似乎少了些什么，也许是少了那些积极向上的人。世间最美的风景少了人，就少了三分气象，七分神韵。
于是我更怀念起那一年的五月。
那一年的孩子，那一年的女教师，那一年画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