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tus
朗诵:郎郎乾坤
湘西记忆之三: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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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学,在本寨子念的,学校就是一栋建在巫水河边的老式吊脚楼。母亲总是逼着我带着小弟去上学,我很无奈地将他安放在课桌下。老师在台上讲,我在台下用脚固定住弟弟,不让他爬出来。他刚开始倒还老实,趴在我课桌下玩。到了第二节课,他挣扎着往外爬,被我死死按住。没想到楼下老师跑上来责问:怎么有人在楼板上小便?原来是小弟尿透木板,淋到了楼下上课学生的头上。
老师罚我背着弟弟离开课室,我生气地背着他在操场兜圈圈。听到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我又忍不住偷偷背着他溜到教室外的窗前。因手上没有课本,我睁大眼睛透过窗户费劲地看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字。
母亲每天回家很晚,平时家里就我一个“大”人,既要带弟弟们,又要做饭给弟弟们吃。
切菜台很高,我总是站在凳子上才能挥舞菜刀。放学后,八岁的我站在灶台边炒菜,六岁的大弟蹲在灶前负责添柴火,一岁的小弟则在厨房里追鸡逗猫。日落西山,饭菜都摆上桌了,我们仨就等母亲回家。
有一天,城里的大表哥拎着一块肉来我家作客。由于母亲不在家,我便操刀切肉。我凭自己的想象力,小心地把那块猪皮割下来,切成小条,先用油炸,再用辣椒爆炒。我甚是得意,没有母亲指点,我那道荤菜也是相当有创意的。吃饭的时候,大表哥咬牙切齿,终也无法享用我的美食。至今,表哥还记得那道“硬菜”,不时在家族聚会上提起当年的羞事。
我像山里的野猫一般,虽然已上学,但骨子里的野性难改。听阿发说河对面有西瓜,我就带着五六个小伙伴泅渡一百多米的河面去偷瓜,上岸后,果然有一片瓜地。看到大大小小的西瓜躲在墨绿的瓜叶下,我派一人放哨,其他人尾随我匍匐在地上,用牙齿咬断瓜茎后抱起西瓜撒腿就跑。
我们跑到河边,用石头砸开西瓜,那绿皮下红瓤清甜无比。我们边吃边商量哪天再来偷,
殊不知危险正临近。有个黑脸包公一样的看瓜人发现了我们,拎着木棍,气势汹汹地杀将过来。我们顾不上西瓜了,立即水鸭一般跃入河里,那人还不解恨,不断往水里扔石头。我们逃命般游回对岸,还隐约看到那黑包公在河边跺脚叫骂。
阿发觉得偷西瓜太危险了,我们商量了下,干脆轮流带队去偷自家的黄瓜。于是我带队首先潜入我家的菜地偷黄瓜。藤架上黄色的花倒是不少,我们寻遍了,才找到十来条拇指大的小黄瓜,摘光后,阿发建议上他家菜地,说他前几天家里已摘到了比较大了的。于是我们一干人随阿发走,没想半路上遇见他母亲凶神一般拧着他耳朵回家了。
原来河对面黑包公还不解恨,划着竹排过来了。母亲也在家用竹条等着我,连续好几天,我腿上被母亲抽烂的伤口见水就痛。母亲没讲一句道理,她用武力终止了我偷鸡摸狗的恶习。
母亲会做一手好绣工,她会在我纯蓝布衫前胸绣一朵粉色荷花,上面还飞着一只浅绿的蜻蜓,衣袖边缘用红白黄三种丝线绣着各种图案,同学们特别羡慕我,整个寨子,我的衣衫绣品最多,也最漂亮。这种漂亮心情一直持续到我小学毕业,等到我念初中时,突然发现,我不愿意再穿母亲为我绣的衣裳,我更期待母亲给我买象城里女同学一样新潮的裙子。我还渴望有一双白色球鞋,或是一双细高跟凉鞋等等。可母亲就是不允,我于是和她怄气,扔掉了她给我做的千层底,我开始嫌弃母亲的贫穷和落伍,也不愿意母亲来学校找我。
直到我高考结束,一天深夜,我听到父母对话。母亲已把家里的牛和猪都卖了,所有存款也全部取了出来,母亲说能借的亲戚也都借遍了,仍凑不够我来广州上学的费用,接着听到父亲和母亲长长地叹气。
那一夜,我失眠了,想起瘦小的母亲,为了挣钱,烈日下她像寨子里的男人一样扛木头,
风雨中她挑上百斤的稻谷下山,她起早贪黑翻山越岭里挖草药卖……母亲倾尽所有,变卖了家里全部值钱的东西,节衣缩食供我上大学。
母亲,我是喝了您的奶才长大了身体,喝了您的血才有了一个好前程。写到此处,我已泪水涟涟。
2023年5月10日午后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