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与命运对话》

组诗“与命运对话”

作者：黑咖啡

我曾以为自己的所有坎坷都源于出生与文凭的低起点，也曾把自己的不幸归罪于世故的乡长、愚昧的警察、狡诈的上司、昏庸的法官、虚伪的朋友、庸俗的律师……但当学历渐高、经历日丰时，我发现社会其实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所有城乡人，这张网以名为经，以利为纬，任何成人都身不由己，只有孩子们是自由的。改变个人要从改变社会做起；改变社会要从改变孩子做起；改变孩子要从改变学校做起；改变学校要从改变母亲做起……本诗是作者从农村到城市，从黄土高原到热带海滨，从中师生到研究生，弃教从商又弃商从教的十几年社会生活的一次情感大总结。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痛苦挣扎的人，很难理解作者对命运之神似抱怨实感激的人生态度。如果认为这首诗只是个人情绪的肆意渲染，那就大错特错了；对中国教育一脸冷漠的人，免读此诗。

——作者自序

（一）

当都市熬红了大街小巷，
为他们的孩子筹备满月庆典时，
你让我干裂着喉咙
向世界签到，把我嫩绿的手掌
摁在贫瘠的土炕。

当他们背着装满贝壳的书包，
向大海试航
自制的纸船时，
你在我十六岁的志愿表
填上了你的志向

当他们谦让的宴席，
由人情坐庄时，
你以未修“关系课”为由，
让我从保送单上坠落。

当他们把七彩的梦叠好
寄给大学校园
那朵白云时，
你把我的童话粗暴地
与成人社会联网

当童心挤满我的讲台，
纯真浸透我的信念时，
你让世故逼我离岗
当我的文学港泊满白帆，
静待春风下令时，
你让物欲把海水搅黄

当产品把我的名片
撒满柜台，把利润写满支票时，
你让嫉妒接管财务，
让阴谋主持查账。

当我改名为“板”、
换姓为“老”，
绕开体制的跟踪
躬耕理想时，
你让奸诈装作客户，
让偏见扮成法官，
查扣我春种的提纲。

当他们在温热的炕头，
向家人赏鉴分离的时候，
你让我在汽笛悠咽的码头，
咀嚼浑圆的月亮。

当他们的职称
在抽屉里根深叶茂时
你让我的文凭
找不到
适宜生长的土壤

当他们的集资房 被工龄
装潢得越来越宽敞时
你让我身负债务
东躲西藏

当他们的舌头
对准我的耳朵
指头 对准你的脊梁
我却大声对你讲
——谢谢你 命运
因为你让我
由落榜播种了执着
由下岗收获了自由
因为你让我
由受审旁听了天良
由逃避邂逅了大海
还有长江

（二）

你怕我迷失了
季节的方向
当又一位母亲咬着
游子的乳名 讪讪离世时
你让我的母亲以花白的耐心
守候——我的儿子——成长
梦牵——她的儿子——远航
你怕荒芜了
查收乡愁的信箱

当又一捆行李打起时
你让我的兄长
把我的童年郑重地收起
连同亲情锁进我的书房
然后接过父亲手中的旧琴
为我把憨厚的承诺奏响
你怕我的心房盛不下
旅途收拾的孤寂和忧伤

当他们的妻子经不住颠簸
中途下船时 你让我的爱人
握着柔情铸成的桨
跳进我的船舱
把旋晕缝纫成嫁妆
将风浪烹调成馨香

只要我的CALL机
收到一声母亲的召唤 命运
我就会立刻走进厨房
亲手为她煲一碗肉汤
跪在她的床头 双手举过头顶
宣布——延期启航

只要从兄长的家书
流出一句埋怨 命运
我就会立即掉头返航
紧紧拥抱他的臂膀
然后庄重地
接过六弦琴
请他换岗休养

只要从妻子的脸庞
读出一丝嗔怪 命运
我就会立即放下
手中的家当
轻轻地吻她
然后改变航向
停靠在最近的海港
拣一棵大树
陪她在下面乘凉

只要从儿子的方向 飘来
一滴眼泪 命运
我就会立刻上岸
抱起他
逗船舶和渔网
捉迷藏——晒太阳

可是 命运
我真幸运……
为此我大声对你讲
谢谢你 命运

（三）

如果那次车祸
你真从我的手中夺走母亲
带着生锈的CALL机
我凭什么辨认
生命的原样

如果那晚分娩
你真坚持用新的生命
交换爱人的健康
守着受伤的灵魂 我如何
经营暗淡的时光

如果那次儿子摔倒
不是胳膊骨折 而是眼睛受伤
我的故事 由谁见证
要不要见证 又有何妨

如果那次住院
你真要收回我的强壮
今天面对大海 我如何
挺起炽热的胸膛

可是 命运
我真万幸……
为此我向你鞠躬
并用颤抖的嘴唇对你讲：
谢谢你 命运

我不祈求你给我
绚丽的珠宝和斑斓的霓裳
虽然妻子的衣柜挂满了寒伧
她美丽的颈项只缺一串时尚

我不祈求你给我
奇珍异兽和海鲜佳酿
虽然父兄陈旧的食谱早已发黄
他们的调料盒也急待改良

我不祈求你给我
带“点”的名车和连“星”的楼房
虽然沉重的双脚
觅不到栖息的地方
疲惫的心灵渴望一张温床

我不祈求你给我
成箱的金条和满口的豪放
虽然刚放好债权人
电话里恼怒的问候
又得托出羞涩的计划
恭候他亲临拜访

我不祈求你给我
显达的官位和深沉的福相
虽然我深信
权力的魔棒
可点土成金
令茅屋生光

我只求你 给我
一支笔和一些纸张
我要用这支笔 蘸着海水
在那些纸里写满诗行

（四）

我要把第一首诗
献给母亲 并用这首诗的稿酬
为父亲选一副石质的镜框
为母亲挑一支弥漫松香的手杖

我要把第二首诗
献给兄长 并用这首诗的稿酬
换一坛老窑 在月光
铺满石桌时 坐在他的对面
斟满敬重 把手足碰响

我要把第三首诗
献给我的妻子 并用这首诗的稿酬
请美容师为她化妆
请摄影师为她照相
让自己做她的新郎

我要把第四首诗
献给我的师长
并在同学们到齐后
包下他的节日
最后用这首诗的稿酬
埋单付账

我要把第五首诗
献给我的仇人
并用这首诗的稿酬
买一束鲜花 在礼拜一的清晨
插上他的门窗

我要把我的诗 献给
所有我见过的人
所有我见过的星 以及白云下
所有的牧场

我要把我的诗 献给
每一棵草
每一滴水
每一缕阳光
我要把我的诗 集结成册
请苍天作序
请大地作跋
最后请你过目－－
这第一本诗集
权当礼物 就此给你献上

（五）

届时 我不再祈求什么
命运 我只求你给我
一点时间和一片沙滩
我要把所有干渴的父老接来
在大海边 创办一个湿漉漉的故乡
我要把所有的孩子约来
为他们创办一所学堂
一所没有围墙
也不考试的学堂

我要和我的学生一起
创办一份校报
请孔子做顾问
请柏拉图作参谋
面向所有的母亲发行

届时 我不再祈求什么
命运 我只求你
不要因为偏爱我
使我的学生错享了
别人的辉煌
如果你听不到我的声音
请让我用心灵对你讲
谢谢你 命运之神
谢谢你分享
我的诗行